出乎张明德意料之外,以礼贤下士、求才若渴闻名的八贝勒在听到他报出名号之后脸色非但没有多云转晴反而变得更加阴沉,竟似有愤恨之意。
张明德行走江湖多年看贵人脸色已成本能当下心中就是一凛。
难道八贝勒听说过我?那也不对啊,我进京之后只在顺承郡王府、直郡王府活动二位王爷都对我以礼相待,直郡王还推荐我到八贝勒府来……怎么八贝勒仿佛对我有恶感?
其实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
张英、张廷玉、张嵩、张鹏翮……胤禩这一天的窝囊郁闷都是姓张的害的正无处发火,这又来一个姓张的!
“主子可是身体不适?”何焯关心地问道。主子一向气度不凡,怎会如此情绪外露想必遇到为难之事了。他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因为是直郡王推荐来的道人,就直接领到主子面前。
胤禩只是一时迁怒。虽说这帮姓张的坑得他不轻但不是还有张若婷吗?张若婷对他剖开心迹之后已经不像原来那般冰冷。一想到她,胤禩的气就消了一半。
见何焯面有忧色,胤禩知道这个心腹侍读既有才又忠心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还好,不妨事的。”
何焯低头道:“奴才逾越了,这就把人带走不打扰主子休息。”
胤禩这会儿也的确没有交际应酬的心情点了点头。
张明德却有丝不甘。他的宗派鹿鸣山与蜀郡的鹤归岭为了争夺道门宗主之位已到了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不惜破尘入世,搅动天下风云,就是为了一统道门!
当今国主治下宗门教派林立,连域外洋人都来开宗立派,实在不成个体统!等他择一明主辅佐,立下从龙之功,定要成为国师,令出法随,将鹿鸣山定为正道国教,余者异端都要铲除!
张明德抱着这个念头,先托关系找上了宗室,云山雾罩表演一些道术,获取信任后再向上跳槽。跳来跳去,以顺承郡王府作为跳板,攀附了大皇子直郡王。
直郡王身为兄长,却要向太子低头,言语间都是太子如何跋扈,显然有夺储之心。张明德卖弄口舌,蛊惑直郡王刺杀太子,取而代之。没想到直郡王不以为然,说没有人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行刺太子!
直郡王胤褆虽然对太子早有不满,但对皇阿玛的敬畏更为根深蒂固,所以否决了张明德的提议。但他看过张明德的道术表演,觉得这个术士有些本领,想起老八最近被太子逼到墙角,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呢?
胤禩曾经养在延禧宫惠妃跟前,胤褆早听额娘提醒过,老八看着温和,心却是极硬的。胤褆表面粗豪,心里也有小算盘。他对张明德说起胤禩赞不绝口,说胤禩如何德才兼备,前途不可限量,又顺势将张明德推荐给胤禩,其实并非出于好意。
若老八真对太子动了手,事成了呢,胤褆有自信降得住老八,到时候嫡子不存,当立长子,皇位舍胤褆其谁?事败了呢,老八难逃太子报复,胤褆也不必直面皇阿玛的威压。怎么算他都不吃亏。
张明德的鹿鸣山派在京城也有根基,四处搜罗消息之后,认为直郡王所言不虚,八贝勒广结善缘,孟尝再世,其人可以下注!
他明明是挑选良辰吉日前来拜会八贝勒,连表演内容和蛊惑之词都想好了,怎么八贝勒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此时何焯转身对张明德道:“贝勒爷今日不便会客,大师请随我出去吧。”
张明德眼珠一转,朗声笑道:“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尊上堕入迷障,惜哉!”
胤禩一听这道人引用列子打机锋,心生反感,冷冷道:“目妄视则邪,耳妄听则惑,口妄言则乱!”这一句出自淮南子,也是道家典籍。
潜台词是小样儿,忽悠谁呢,以为爷不懂你这套么!
张明德不惊反喜,亦用淮南子回道:“美之所在,虽污辱,世不能贱恶之所在,虽高隆,世不能贵。”
八贝勒的身世和性格,他早了解得一清二楚。只要有机会开口,自然能选出相应的谶语奉上。
胤禩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是着了江湖术士的道儿!
他虽无爵位,但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子!皇阿玛偏心他不敢怨恨,太子欺压他不能还手,老四弄权他无计可施,如今竟还要被这低贱小人戏耍!
张明德欣喜地看到,八贝勒被自己的言辞打动,不再急着驱赶,甚至对自己笑了笑。八贝勒天人之姿,笑起来真有如沐春风之感。
何焯却看到主子眼中冷冷的杀机,知道主子这是真恼了。也好,主子平日受了委屈都憋在心里,如今这道人能让主子出气,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要胤禩一声令下,这道人就会人间蒸发,保管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但何焯没想到,胤禩笑过之后点了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果然不俗。”
张明德心花怒放,表面上维持着世外高人范儿,捻髯微笑道:“贝勒爷龙章凤姿,雅量高致,日后必然富贵无极,得偿所愿!”
胤禩对这番云山雾罩的马屁不置可否,“今日天色已晚,请大师先在客房安置,明日再向大师请教。”
张明德自以为得计,满意地跟着何焯走了。胤禩负手而立,望着书房窗子外清冷的月色,胸中愤懑已经一扫而空。
心念电转间,胤禩已经想好了张明德的用处。此等擅长蛊惑人心的妖道,合该物尽其用,死得其所!
四哥,你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小弟帮不上别的,只能送你一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民心民望,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四贝勒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到那个时候,四哥功高震主,势如骑虎,就算没有裹挟民意之心,也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到那个时候,是皇阿玛先坐不住,还是太子先跳起来?小弟拭目以待!
四贝勒府里的紧张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宫里不住派人慰问、赏赐,已让所有人都明白四贝勒这次办差是得了圣心圣意的,并不是祸事。
乌拉那拉氏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敢懈怠,现在府里府外多少眼睛,贝勒爷一天没有回府,府里的人就要保持一天低调。
所以弘晖、瑚图里、弘时依然要居住在正院。李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天天往正院请安。
孩子们倒是很开心。平日见面不多的弘晖和瑚图里,如今早晚一起逗弄弘时,姐弟情分加深不少。弘晖与伴读念书练武时,有弟弟在一旁跌跌撞撞、口齿不清地加油助威,平添几分乐趣。
弘晖在胤禛悉心教导半年之后,性子越发开朗自信,偶有稚气之举,胤禛也不责怪。
前些时安和为了救生衣头秃,弘晖听说之后,让人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一排葫芦,亲手浇水,日日照看。等安和给福晋请安时,弘晖跑了来,腼腆地道:“苏额娘,我问过先生,有人抱着葫芦过河,就不会沉下去。我已经种下了好多葫芦,等结了果子都给你!”
福晋院中上下人等闻言都忍俊不禁。安和感动得鼻子发酸,兼之思念弟弟,差点要把弘晖抱住揉搓一番。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怪阿姨之手,给弘晖行了一礼,“多谢大阿哥!”
后来葫芦苗儿爬上了竹竿,开了花,结了几个小葫芦,却始终只有巴掌大。弘晖眼巴巴的等啊等啊,实在等不及了,问府中花匠才知道这是园艺葫芦,不会长大。弘晖怅然若失,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