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贼太年轻了,开过年来才四十七岁,他可以给这些在打天下过程中给予他巨大帮助的世家大族体面,不找茬办他们,就这么春风化雨徐徐消减。
一个字,熬!
把老登都熬死,大家就不用搞得太难看,也是一段君臣佳话。
“河、秦二州刺史,泰真可能荐之一二?”邵勋坐回了上首,看向温峤,说道。
温峤心念电转,然后苦笑一声,惭愧道:“思来想去,实无所得。”
“黄门侍郎阴元如何?”邵勋问道。
其实他本来看重桓彝的。
桓茂伦当过一阵子给事中,让邵勋了解了他的能力,觉得不错,此番劝降宣城纪氏功劳不小,于是准备外放他当刺史,思来想去最后给了江州,而不是秦州。
邵勋已经私下里和阴元谈过话了。
此人早就把族人接来了洛阳,本身有能力,又是凉州出身,在当地维稳不成问题。
听到邵勋发问后,温娇立刻答道:“阴侍郎才学上佳、交游广阔,必能胜任河州刺史一职。”
邵勋微微颌首。
辛晏暗暗叹气。换个中原人去当河州刺史他都不怕,可派过去的是敦煌阴氏的族人,还是张骏旧臣,麻烦就大了。
阴元出任河州刺史后,不消数年,就能把他在当地经营的势力慢慢瓦解。完了!
靳准则有些好笑。
他和辛晏在河州搭档,一为都督、一为刺史,各自掌兵,真没有矛盾吗?事实上他俩是互相监视的状态,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陇右民情渐复后,天子一动就是两个人,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教练监就教练监,其实不错。这种衙门早就有成规了,他只需要督促、考课就行,无需大改。还能离家人更近一些,好处很多。
“秦州刺史便由供军少监满昱出任,他曾当过天水太守,泰真并不陌生。就这么定了。”邵勋说完,端起酒杯道:“满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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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系列的人事调整陆陆续续公布了出来,让正月里在家休息的官员们都安生不了。
改元不是小事,它标明了下一阶段的动向,人事调整是应有之意。而作为旧时代的老臣,原中书监张宾已到弥留之际。
正月十八日夜,邵勋携充华刘氏至洛阳张府探望。
府中冷冷清清的,仆婢就没几个,处处透露着一股萧瑟、寥落的气息。
张宾一生存活着的就一子一女,女儿在范阳,长子本在家治产业,但为了照顾父亲,早就从河北赶了过来,此刻毕恭毕敬地站在外面。
“孟孙可有遗言?相识一场,能做到的朕一定答应。”邵勋坐在床榻边,拉着张宾的手,轻声问道。
张宾艰难地摇了摇头。
邵勋微微一叹,道:“令郎亦有才学,朕可辟他为一—”
张宾枯瘦的手猛地一紧,邵勋便没再说下去。
“何至于此!”邵勋苦笑道:“朕难道是刻薄寡恩之人么?”
“陛下春秋鼎盛。”张宾只轻轻说了这六个字。
这话没头没脑,但邵勋却听懂了。
这个时候,他看了眼刘野那。
刘氏会意,轻轻出去了,并把房门带上。
现在屋内就他们两个了。
“孟孙,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朕向来佩服你的才干,今只有一问。”邵勋压低了声音说道:“近来立太子之声渐涨,朕当立何人?”
张宾沉默不语,仿佛进气少出气多。
“孟孙。”邵勋又道。
床榻上响起了似有似无的叹息,许久之后,微弱的声音渐渐响起:“陛下春秋鼎盛,可令太子主持修书,仅仅每月朔望听政。削减东宫卫队,禁军三监、府兵诸卫但以老臣领之。”
说完后,仿佛耗尽了精力般,张宾闭上了眼睛。
邵勋悚然一惊。
张孟孙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所提建议都恰到好处。
这是对太子的严防死守,同时也是对太子的保护,父子二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
这种关系又是脆弱的。
若哪天太子忍不住寂寞,后果十分严重。
邵勋想起了还在并州的六子,他能忍受长期修书的寂寞吗?
邵勋在天明时分离开了张府。
张孟孙已逝,老臣又走了一个。
他看着东天的鱼肚白,回想起昨夜的君臣密语,突然起了一种冲动:召集禁军、府兵讲武操练。
他起自军队,只有军队能给他安全感。
回到军队中时,如鱼得水,所过之处,众皆欢呼。
这才是权力的底层逻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