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银针般斜斜砸在青石板上,李承道的灰布道袍下摆早已被浸透,深褐色的桃木剑穗随着步伐在泥泞中拖出蜿蜒痕迹。林婉儿跟在师父身后,玄色劲装裹着她单薄却挺拔的身躯,发间的铜铃铛被风一吹,便发出细碎而阴森的声响。两人推开“鸿运客栈”斑驳的木门时,潮湿腐木与劣质酒气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间上房。”李承道将油纸包着的罗盘放在柜台,指腹抚过边缘磨损的八卦纹路。掌柜的黄铜算盘突然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正在算账的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两圈,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句:“客官,你们是捉鬼的道士?”
林婉儿手按剑柄,目光警惕:“此话怎讲?”
回答她的是一声阴沉的咳嗽。角落里的竹帘突然被掀开,一个佝偻身影缓缓走出。中年男人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松弛的眼皮底下隐约可见青灰色血管,褪色的中山装袖口处沾着暗红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我叫老周,是亡魂熔炉的管理员。”他声音沙哑,指甲深深抠进柜台,“三位员工接连暴毙,死状......”他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李承道脸上,“就像被厉鬼吸干了魂魄!”
李承道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瞥见老周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抓痕,呈暗红色螺旋状。“详细说说。”
“三天前,负责夜班的老张被发现时,整个人缩在焚化炉旁,眼珠暴突,嘴角撕裂到耳根。”老周的声音发颤,从怀中掏出一叠照片。照片里,死者脖颈缠绕着半透明的白色布条,皮肤呈现诡异的青紫色,“昨天,新来的小徒弟......”他突然哽住,喉间发出咯咯声响,“他的脸被生生撕了下来!”
林婉儿倒抽一口冷气,照片从指尖滑落。李承道弯腰拾起,目光扫过照片边缘模糊的暗纹——那是某种符咒的残迹。“你为何认定是厉鬼作祟?”
老周突然抓住李承道的手腕,掌心冷汗淋漓:“二十年前,就有道士来过。他们说这里镇压着千面白煞,那东西能变成你最害怕的模样......”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色血沫,“只要你肯驱邪,这是定金!”他甩出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散开的银元上沾着暗红污渍。
李承道捏起一枚银元,在烛火下转动。边缘刻着的“丁丑年造”字样旁,隐约可见半枚带着血丝的指纹。他想起三日前路过城隍庙时,卦象显示西方有血光之灾,此刻心中已有计较:“明日辰时,我们到火葬场。但你若有隐瞒......”他的目光扫过老周躲闪的眼神,“后果自负。”
当夜,林婉儿在整理行囊时,发现师父悄悄将一张符纸贴在窗户缝隙。“师父,那老周不对劲。”她举起白天捡到的银元,“这血迹,闻起来不像是人血。”
李承道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远处火葬场方向隐约传来呜咽般的风声:“二十年前的镇压失败,符咒残片却出现在死者身上。”他握紧桃木剑,剑身上古老的符文微微发烫,“有人在故意唤醒千面白煞,而老周,恐怕就是钥匙。”
客栈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女人凄厉的尖叫。李承道和林婉儿对视一眼,抄起法器冲出门。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12号房的门缝渗出黑色液体,如同活物般在青砖上蜿蜒爬行。
“小心!”李承道扯住要推门的林婉儿,桃木剑挑开房门。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一个红衣女子背对他们跪坐在地,长发遮住脸庞,肩膀正在剧烈颤抖。“救......救我......”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指甲深深抠进地板。
林婉儿刚要上前,李承道突然将她拽到身后。他注意到女子脚踝处缠绕的白色布条,与照片里死者的死状如出一辙。“你是谁?”他的声音低沉,掌心已结出法印。
女子缓缓转头,露出半张腐烂的脸,眼球悬在空洞的眼眶外:“你们来晚了......”她突然暴起,手臂伸长如蛇,指尖长出锋利的骨爪。李承道挥剑斩断袭来的手臂,桃木剑却在接触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那手臂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黑色液体,正是从门缝渗出的东西。
“破!”李承道咬破指尖,将精血抹在剑身,符文亮起金光。女子发出尖锐的惨叫,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林婉儿捡起一块未完全融化的布料,上面绣着火葬场的工牌编号。
“这是警告。”李承道望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握紧染血的桃木剑,“明日去火葬场,生死未卜。”
客栈外,老周缩在暗处,望着自己虎口处的抓痕狞笑。他怀中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西方那座阴森的建筑——亡魂熔炉的铁门正在风雨中吱呀作响,仿佛巨兽张开的獠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辰时三刻,乌云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火葬场碾碎。李承道与林婉儿立于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柱上斑驳的“亡魂熔炉”四字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倒像是用暗红颜料随意涂抹的符咒。风卷着枯叶从门缝中钻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林婉儿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长剑,剑身与剑鞘摩擦出细微的寒光。
“师父,这门......”林婉儿话音未落,李承道已伸手按住冰凉的铁门。掌心刚一触及,他便察觉到异样——金属表面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阴气,如同蛛网般缠绕在指尖。“小心,有人动过这里的风水格局。”李承道低声道,另一只手迅速掏出八卦镜。镜面折射出的光线在铁门上晃动,竟照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符咒,如同无数细小的蜈蚣在门上游走。
铁门缓缓推开,刺耳的吱呀声惊起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天空。踏入火葬场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烧焦皮肉与腐尸的恶臭扑面而来,林婉儿猛地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涌。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间炼狱:破碎的骨灰盒散落在满地青苔上,未烧尽的纸钱被风吹得漫天飞舞,远处的焚化炉黑洞洞的开口处,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
主建筑呈八卦形状,却诡异至极。本该镇守四方的乾坤位被人为破坏,取而代之的是倒置的阴阳鱼,原本镇压邪祟的布局,此刻却成了阴气汇聚的牢笼。李承道的罗盘疯狂旋转,指针几乎要冲破玻璃,“这里的阴气重得不正常,当年的道士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沾起一抹黑色粘液,“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林婉儿警惕地环顾四周,突然瞳孔一缩。二楼的一扇窗户后,闪过一道白色人影,那身影如同烟雾般虚幻,却又清晰地映在布满裂痕的玻璃上。“师父!”她话音未落,人影已消失不见。李承道立即施展轻功跃上二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地面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正从楼梯口延伸而来,水渍中还夹杂着细小的骨灰颗粒。
“别追。”李承道拉住要追上去的林婉儿,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铁门。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却被人用朱砂画了一道歪斜的镇魔符,符咒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早已失去效用。“有人想把什么东西困在里面。”李承道掏出一把铜钱剑,剑尖抵住锁芯,“而现在,它可能已经出来了。”
夜幕降临,李承道与林婉儿暂住在火葬场的值班室。屋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墙上贴着泛黄的安全守则,字迹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林婉儿将一张驱邪符贴在门框上,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师父!”她抽出长剑,却见玻璃上缓缓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那是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左眼空洞,右眼却死死盯着屋内,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
李承道迅速掷出一张符纸,符纸贴在少年额间,瞬间爆发出金色光芒。少年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缕白烟消散。“是怨灵。”李承道眉头紧皱,“而且是被人刻意操纵的。”他转身看向桌上的老式收音机,旋钮突然开始自动转动,沙沙的电流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救救......我......”收音机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他们......把我......烧了......”
林婉儿浑身发冷,她注意到收音机的缝隙中渗出黑色液体,如同活物般顺着桌腿往下爬。李承道咬破指尖,将精血滴在收音机上,符文亮起的瞬间,收音机剧烈震动,“砰”的一声炸开。黑色液体溅在墙上,竟组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那是千面白煞的标记。
“小心!”李承道突然将林婉儿扑倒在地。天花板上,一个浑身缠满白色布条的身影倒挂而下,利爪擦着林婉儿的头皮划过,在地上留下四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那身影皮肤呈现青灰色,五官扭曲变形,却穿着一件崭新的火葬场工作服,胸口的工牌上写着“张建国”——正是老周提到的第一位死者。
“以我道心,镇!”李承道双手结印,桃木剑爆发出耀眼光芒。剑刃刺入怨灵胸口的瞬间,怨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迅速腐烂。然而,就在怨灵即将消散时,它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张开嘴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在空中凝聚成一张人脸,正是老周!
“你们以为能轻易解决千面白煞?”黑雾中的老周狞笑道,“它已经盯上你们了......”话音未落,黑雾轰然炸开,李承道和林婉儿被强大的气浪掀翻在地。
当他们挣扎着爬起来时,却发现整个值班室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白色布条。布条如同有生命般蠕动,渐渐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脸——那是千面白煞的虚影。虚影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火葬场都在颤抖。
“婉儿,结阵!”李承道大喝一声,林婉儿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与师父并肩而立。两人同时念动咒语,地面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八卦阵,符文光芒与千面白煞的阴气激烈碰撞。然而,千面白煞的力量远超想象,八卦阵开始出现裂痕,李承道和林婉儿只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扼住他们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李承道突然想起白天在铁门上看到的黑色符咒。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符文瞬间亮起耀眼光芒。“以血为引,破!”他挥剑斩向千面白煞,剑刃划过虚影的瞬间,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千面白煞的虚影轰然消散,白色布条也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但李承道知道,这只是千面白煞的一次试探。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火葬场的危机才刚刚开始,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林婉儿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坚定地看向师父:“不管它是什么,我们一定能找到破解的办法。”李承道点点头,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在这座被诅咒的亡魂熔炉中,他们必须尽快揭开真相,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腐锈味混着尸臭的风从破碎的气窗灌进来,李承道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他蹲在废弃焚化炉前,指尖拂过炉壁上焦黑的符咒残片——那是用朱砂绘制的镇魂纹,此刻却扭曲成诡异的漩涡状,边缘还凝结着暗紫色的血痂。
“师父,老赵来了。”林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警惕。李承道起身时,后腰的铜铃发出细微的脆响,惊得墙角的老鼠窜进阴影。
拖着金属推车的男人佝偻着背,活像一具风干的尸体。老赵的工装裤沾满暗褐色污渍,膝盖处磨出的破洞露出青灰色的皮肤,那颜色不似活人血肉,倒像是浸泡过福尔马林的标本。他抬头时,浑浊的眼球在眼窝里转了半圈,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两位道长,要看看停尸间吗?”
林婉儿的手按在剑柄上,注意到老赵推车边缘挂着的白布条——和照片里死者脖颈缠绕的材质一模一样。李承道却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老赵的肩膀:“正有此意,劳烦带路。”他的掌心隔着布料触到老赵肩胛骨凸起的棱角,那形状分明是断裂后错位愈合的痕迹。
停尸间的冷气扑面而来,数十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整齐排列。老赵拉动铁柜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尸腐味混着廉价香水味涌出来。林婉儿看着躺在托盘上的女尸,突然瞳孔骤缩——那女人右手紧握的发束,正是化妆师小吴今日盘发所用的款式。
“小吴呢?”李承道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老赵的动作僵住,指甲深深掐进铁柜边缘,在金属表面刮出刺耳的声响:“她...请假了。”
话音未落,头顶的灯管突然爆裂。黑暗中,李承道手腕翻转,铜钱剑嗡鸣出鞘。一道白影从通风管道窜出,老赵的惨叫与林婉儿的惊呼声同时响起。李承道借着火光看清白影的瞬间,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那是老赵的脸,却长在一具扭曲的孩童躯体上,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细密的缝合线。
“千面白煞!”林婉儿挥剑斩向虚影,剑刃却穿过雾气劈在墙上。老赵的尸体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脖颈处不知何时缠绕上半透明的布条,随着呼吸节奏越勒越紧。李承道迅速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铜钱剑上:“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金光闪过,老赵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七窍渗出黑血,身体却诡异地平复如常。
“他早就死了。”李承道擦掉剑上的污血,看着老赵重新恢复僵硬的面容,“只是被白煞操控的傀儡。”林婉儿蹲下身,从老赵紧握的拳头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里,年轻的老周和几个穿道袍的人站在火葬场门前,背后的八卦阵完整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