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竹君缓缓转头,枯槁的面庞在冷艳的蓝色妖姬映衬下,竟泛起病态的绯红。她浑浊的瞳孔里映出花影,又移向那张熟悉却布满沧桑的脸:"你的头发......也白了。"
这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张平民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但他用钢铁般地意志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用平和的口气说:“白就白吧,我们不能携手白头,但最起码能看着彼此变老。”
一声轻笑从病榻上传来,却被突然的呛咳打断。秦竹君皱着眉,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撑住枕头,目光越过张平民的肩膀:"小宋没和你一起来?"
张平民点点头:“她受不了东北这天气,去海南了。”
秦竹君看向我:“这位是谁呀?”
张平民介绍道:“这是我的一位忘年之交,特地带来见见你。”
我慌忙点头致意,却见秦竹君费力地扯了扯唇角。那抹笑意还未成形,就被病痛带来的苦楚淹没。
于颂在一旁提醒道:“张院长,时间差不多了,让秦姐休息吧。”
张平民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俯下身,轻轻地在秦竹君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秦竹君安静地闭上双眼,仿佛陶醉在这份温情之中。
我们三个人安静地退出房间,张平民深深地吸了口气,对身边的于颂嘱咐:“尽最大努力减轻她的痛苦吧,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受罪。”
于颂点点头:“放心吧,张院长。”
告别了于颂,我们两个人默默地上了车,张平民发动引擎,热了一会儿车,便缓缓驶出医院。
我不禁问:“这所医院你是为了秦阿姨才建的吧?”
他平复了情绪,说:“是呀,原来的目的就是给她建所医院,希望能够治好她的病。没想到竟然建成了省里最大的风湿病专科医院和风湿病康养中心。”
我感叹道:“秦阿姨也是你一段爱情里的女主角吧?”
张平民淡淡地笑了笑:“那要看爱情怎么定义了,怜悯多一些时叫怜爱,恩情多一些时叫恩爱,激情多一些时叫热爱。我和竹君应该叫恩爱吧。”
我通过倒车镜观察他的表情,他明显感受到了,继续说:“我有过一场牢狱之灾,出来以后,我学乖了,开始用日用品换粮食,没想到却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那就是秦竹君。她身上的那种美不同于你宋阿姨那种江南女子温婉的美,而是东北人身上那种豪放的美。后来,我们从竞争对手变成了合作伙伴。等粮食统购统销的年代结束以后,我们反而没了生意可做,是她提议开始经销日用品,在那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只要手里有东西,就能换来钞票。这也是我开始做快消品的起步。
我们挣了一些钱以后,我的贪心作祟,让她做假账逃税,被税务部门发现后,按照当时的刑法,我构成了偷税罪,应该判五年左右。但竹君为了救我,对办案人员谎称自己为了贪污钱财,故意做的假账,这一切我并不知情也和我无关,就这样她不但被判了偷税罪,还外加了一个诈骗罪。”
我问:“这不应该是职务侵占吗?”
张平民解释说:“那时候的刑法没有这个罪名,一般都套用诈骗罪。这样一来,她就被判了十年。监狱那个地方,由于太潮湿,她在里面就得了风湿。后来她获得保外就医的机会,但她也在里面整整住了八个年头。”
我看着他沉浸在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禁心生戚戚。
我问道:“她当年能义无返顾的代你受罪,一定是非常爱你吧?”
张平民声音有些嘶哑:“这件事说来复杂,其实我和她就是那种明明心里有对方,又不肯轻易说出口的那种朦胧状态,可这八年时光,把一切都毁了,等她出来已经和一个废人没有什么不同。而我已经和宋婕深陷热恋之中,你说秦竹君值不值?"
他脸上满是愧疚,我安慰道:”很多感情不是用值不值来衡量的,你为她专门建了一所医院,不也是在偿还这份情债吗。“
"情债?"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铁锈般的苦涩。伸手抹过眼角时,指尖在方向盘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她用半生健康换我自由,我就算建十所医院,又怎么还得清?"
车窗外,枯树的枝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像极了那些纠缠不清、永远无法释怀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