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的签押房里,烛火熬得芯子直爆。案头堆着二十多份呈文,全是百姓报官的“妖影作祟”,连顺天府尹都差人来催:“再不想办法,怕是要闹到紫禁城去了。”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说城南白云观有个游方道士求见,自称能降妖。
那道士名唤玄真子,脚踏十方鞋,腰间悬着青铜葫芦,拂尘尾端系着三枚铜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进得门来,先对着王大人作了个长揖,声音像古钟般浑厚:“贫道夜观天象,见西方有妖气冲斗牛,特来相助。”说着扫了眼蜷缩在墙角的李承恩,目光陡然冷下来,“此獠当年在西山,可是连小狐狸崽子都不放过的——贫道曾见他用符火烧了狐狸洞,七只幼崽哀号整夜。”
亥时三刻,玄真子带着王大人及八名捕快,踏着月光进了西山。深秋的山风裹着松针味,吹得人脖子发紧。行至半山腰,玄真子突然停步,从葫芦里倒出些朱砂粉撒在地上,粉未落地,竟自行聚成箭头状,指向西南角的鹰嘴崖。
崖下有个隐蔽的山洞,洞口爬满藤蔓,藤蔓见了生人,竟像活物般蜷缩起来,露出洞口斑驳的符咒。玄真子刚掏出桃木剑,洞里突然传来猫妖的尖笑:“牛鼻子,你当年在玉泉山斩我狐友,今日倒来管我的闲事?”话音未落,一股腥风扑面,猫妖已立在洞口,内丹悬在胸前,绿光大盛,照得它浑身毛发根根分明,额间竟有块月牙形的白毛,像道伤疤。
“孽障!你伤人无数,还不束手就擒?”玄真子挥动桃木剑,剑身上的北斗纹泛起金光。猫妖却不闪不避,待剑近身,突然张口一吐,内丹化作绿雾,将桃木剑裹住。王大人只听见“滋滋”声响,桃木剑竟冒起青烟,玄真子手腕一麻,剑“当啷”落地。
“当年李承恩夺我内丹时,你在哪里?”猫妖声音里带着哽咽,爪子拍向内丹,绿雾中竟浮现出当年场景——月黑风高的西山,李承恩躲在树后,八卦镜映着月光,照得正在与狐狸精缠斗的黑猫一个趔趄,内丹应声而出,被他用红绳捆住,塞进葫芦。“我在泥里爬了三日,看着狐狸精的尸体被山鹰啄食,自己却连人形都变不得!”它突然扑向李承恩,爪子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李承恩尖叫着往后退,撞在捕快身上。玄真子趁机掏出葫芦,念动咒语,葫芦口突然喷出烈焰。猫妖转身欲躲,却被火舌舔到尾巴,疼得一声惨叫。就在此时,李承恩突然扑向地上的内丹,一把将其塞进嘴里。众人只听见“咔嚓”一声,他的牙关咬破内丹,绿血从嘴角流出,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
“不好!”玄真子话音未落,李承恩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噗”地裂开,露出里面油亮的黑毛。他的手指迅速变长,指甲变成三寸长的利爪,眼睛也渐渐变成竖瞳,喉咙里发出混着人声的嚎叫:“内丹是我的!我的!”
王大人惊得拔刀,却被李承恩一巴掌拍飞,佩刀在石头上撞出火星。玄真子急忙甩出捆仙索,却被李承恩抓住,轻轻一扯就断成两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猫妖突然从侧面扑来,两只前爪狠狠刺进李承恩的胸口,绿血飞溅间,内丹碎片从他口中滚落。
李承恩倒地抽搐,身上的黑毛渐渐褪去,露出原本枯槁的躯体,眼睛里的绿光也随之熄灭。猫妖舔了舔爪子上的血,叼起内丹碎片,突然走到玄真子面前,前爪跪地:“道长,当年在玉泉山,您放过我那狐友的幼崽,今日我记着这份恩情。”它声音低哑,额间的白毛被血染红,“可这内丹碎了,我五百年修行……”
玄真子从葫芦里倒出颗鸽蛋大的丹药,散发着桂花香:“此乃养魂丹,集玉泉山百年露水、百花山灵花蕊所制,可助你重塑内丹。”猫妖接过丹药,突然看向王大人:“劳烦大人,将李承恩的尸身葬在西山吧,他……其实也可怜,当年为求丹术,竟自宫炼气,断了轮回道。”说罢转身,消失在山林间,只留下一串浅浅的爪印,在晨露里渐渐模糊。
三日后,王大人差人在西山寻到处向阳的坡地,将李承恩葬了。墓碑上未刻名字,只凿了朵莲花——玄真子说,愿他来世能洗净贪嗔,得些清净。
京城的百姓发现,自那日后,深夜的房顶上再没了爪子声,菜篮子里的点心也不再莫名失踪。有人说,在西直门外的菜地里见过只黑猫,领着三只小花猫追老鼠,见了人也不躲,眼睛亮晶晶的像琥珀;还有人说,路过报国寺时,听见后殿传来《道德经》的诵读声,那声音苍老却平和,像极了李承恩生前的嗓音。
多年后,有个云游的僧人路过西山,在李承恩的坟前发现块断碑,碑上不知何时刻了行小字:“当年山月冷,今日松风清。”字迹歪斜,却带着几分释然。僧人抬头望去,只见山腰间有团黑影闪过,细辨时,却是只黑猫蹲在松枝上,正对着初升的月亮,轻声呜咽,像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