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周阿姊的长孙出生了,取名象乾。孩子满月那天,德州城来了个云游的老尼,摸着孩子的头说:"此子额间有玉轮纹,日后必成大器。"周阿姊看着襁褓里的孙子,想起丈夫去世那年,自己在城隍庙许愿,若王家能渡过劫难,必吃长素十年。如今十年已满,她却舍不得放下算盘——孙子日后要读书,王家的船队要扩建,这世道,总得有人把家底守得牢牢的。
崇祯二年,清兵围了北京城。运河上的商船锐减,王家的船队也只能跑些短途。周阿姊把孙子叫到跟前,指着墙上挂着的海图:"象乾啊,你爷爷当年走海路,为的是给百姓运粮;如今你读书,为的是给天下百姓谋太平。记住,咱们王家的人,手里能打算盘,心里更得装着天下。"
象乾十四岁那年,周阿姊带着他去沧州给婆婆上坟。回来的路上遇上暴雨,祖孙俩躲在破庙里,听着外面的雷声,周阿姊说起自己刚嫁进王家时,总觉得运河的水太急,后来才明白,水急了才能载得动大船。"象乾啊,这世道就像这运河水,有急有缓,可不管怎么变,咱们心里的那盏灯不能灭。"
崇祯十五年,周阿姊已是七旬老人。这年秋天,她坐在布庄的门槛上晒太阳,看着象乾穿着官服回来——他刚被封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孙子跪在她跟前,她摸着他腰间的玉牌,正是当年丈夫留下的那块和田玉,如今传给了孙子。
"祖母,孙儿此去宣府,怕是不能常伴左右了。"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运河里的涟漪:"傻孩子,当年你爷爷走海路,我盼着他平安;如今你去守边关,我盼着你护得百姓平安。咱们王家的人,从来不是守着自家灶台的。"
腊月里,周阿姊病了。她躺在雕花床上,看着窗外的雪,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在运河边洗的衣裳,想起迎亲船上的红盖头,想起丈夫临终前没说完的半句话。她把孙子叫到床前,把那枚刻着"周"字的银簪塞给他:"替祖母把它埋在运河边吧,让它看着咱们王家的船,一代一代,往更远的地方去......"
出殡那天,德州城的百姓自发来送葬。船队驶过运河时,所有的船都鸣了三声号子,声震云霄。象乾站在船头,望着祖母的棺木被葬在运河畔的高地上,突然明白,祖母这一辈子,就像这运河水——看似温柔,却能载舟,能润田,能在霜雪里化出春潮,在动荡中守住根本。
多年后,王象乾在宣府任上,收到从德州寄来的信,说运河边的那座新修的娘娘庙,百姓们给取了个名,叫"护漕圣母祠",供的是位身着布衣、手持算盘的女子。他摸着腰间的和田玉,仿佛又听见祖母在耳边说:"运河水长,王家的路,要走得正,走得稳啊......"
暮色里,运河水依旧滔滔东去,载着无数人的故事,流向不知尽头的远方。而周阿姊的故事,就像她亲手绣在账本封面上的那朵并蒂莲,虽经风雨,却始终在岁月的长河里,绽放着属于她的温柔与坚韧。